周扬下意识地把视线移到床上,心中不觉一震。
只见那皮包骨的少年并不是在休息,而是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发呆,就连有人进来了也不知道,嘴里却喃喃自语着些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周扬走到方玉竹身旁,低声问道。
“小遥……”方玉竹道,“他一直叫着这个名字。”
原来这当哥哥的因为当年没有阻止小遥被彭义源等人错手杀死,至今仍是耿耿于怀,甚至是精神分裂,以至今日仍对小遥念念不忘。
不知道小皇帝这么多年见不到小遥,是否也是一样。
周扬又问:“这几年他都是这样吗?”
方玉竹轻轻摇了摇头道:“听彭大哥说,他以前并不会这样,只是……”
周扬目光落在了焦尾琴上,猜道:“你来了之后才会?”
方玉竹眼中闪过愧意,默认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琴声能勾起司马懿的悲痛,但是远远不及琴声来得凄凉。
周扬不禁想这从云中跑出来的方玉竹,究竟是什么来历,等彭义源回来之后,定要好好问个清楚。
一个能把焦尾琴弹到人心扉的女子,那双纤细修长的手指,怎会像叶玄那种杀人不眨眼的人呢?
方玉竹被他看得有点不大自然,为了转移注意力,便又开口说道:“不过这种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有时候……”
周扬连忙问道:“有时候怎样?”
方玉竹道:“有时候他好像不是在叫那‘小遥’的名字,而是叫‘哥哥’,或者是……陛下。”
周扬浑身一抖,心想这司马懿精神分裂竟严重到这种程度,竟把镜中散发披肩的自己,当成了当日城南贫民区的小遥吗?
这时候,方玉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冷然望向周扬,问道:“你是否打算杀了他?”
之前来小木屋探望司马懿的时候,便知道方玉竹走的是身手敏捷的路线,加上又是弹琴高手,其感应力必然相当灵敏。
周扬深深地吸了口气,看来自己和叶玄都低估了这女子。
“没有彭大哥的指令,任何人不可进这屋内。”方玉竹目光坚定,一副誓死保护司马懿的样子。
“那为什么我可以进来?”周扬反问道。
“彭大哥只交待可以让周太守你进来,如此而已。”方玉竹道。
周扬只觉得心中矛盾,但眼前的女子更是个矛盾的人。
明知道他周扬是彭义源特别交待过,只是说得很明白而已,却硬要钻这样的牛角尖,显然是心中存有侧隐之心,不忍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个可怜的少年被杀掉。
因此受命的保护,就变成了自己想要去保护。
不过若是彭义源亲口下的命令,估计方玉竹也不能违抗了,毕竟她这条命是彭义源救下来的。
周扬只怕彭义源比司马朗晚一步回洛阳,万一司马朗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被自己的上司弄成这副田地,倒不是怕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怕只怕自己被小皇帝痛恨,被司马朗痛恨,以及被司马整个家族当成了仇人。
这根本是没必要发生的事情,只要自己轻轻一刀结果了司马懿的性命,这个秘密就会永远被埋在这小木屋里。
至于彭义源等人都是绝对的忠诚,无须顾虑。
方玉竹忽然说道:“既然周太守打算杀了他,我也没有能力阻止。”
周扬别过脸去,看着这女子眼中充满了忧郁、悲伤,但绝不是因为司马懿要被杀死,一定是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忍不住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玉竹低下了头,说道:“叶玄一定都说了,我只是彭大哥从北方救下的一个女子而已。”
周扬道:“我知道,我问的是你的来历,恐怕这些连彭义源都没有问过吧!”
方玉竹显然是默认了这样的猜测,并说道:“朝廷腐败,除了四处暴动之外,边境何时没有停息过战争,中原被南匈奴人掳走的女子,又何止我一个?”
周扬根本没办法想像出,眼前这女子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只觉得又是一阵强烈的心酸。
更加感到自己不仅仅是在残杀一个可怜的少年,正在抹杀这少年心中纯真的思念,以及掠夺方玉竹仅存的一丝安慰。
“你能不能听我的指令?”周扬闭上眼睛问道。
只要对方一拒绝,便马上走出这小木屋去,任由叶玄对司马懿下手了。
然而一向顽固的方玉竹,岂会如此容易妥协,但也没有马上拒绝,好像事情仍有余地一样,说道:“只要不是亲手杀他的话,我又岂能不明白周太守的指令,便等于彭大哥的指令。”
“很好!”周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