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垂眸,容长脸上并无表情。因此景同这般善于察言观色的都无法从皇帝的脸色之中揣摩出真正的意思。
他未免有些慌张,趴伏在地,连背脊都开始颤抖起来。看来他是低估了霍十九在小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
“朕做了什么才给了你错觉,让你觉着朕是不信任英大哥了?”
皇帝虽未大吵大叫,然听语气已知他这会子分明是强压着怒气。
景同再不敢多言,额头贴地,连连告罪:“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也是一心为了皇上着想,才会口不择言。奴才哪里敢觉得皇上不信任锦宁侯?恰恰相反,奴才就是见皇上太信任锦宁侯,才会跟着担忧,生怕您一心一意却换来后悔。”
景同聪慧的很,跟在小皇帝身边这段日子,已经将他的性情摸的清楚。他知道这会儿若是只知道口头求饶,未必就会让小皇帝放了他,还不如当下好生把握,说不得还是一个表忠心的好机会。
果然,小皇帝闻言,面上沉郁之色淡了一些。却仍旧不说话。
景同怕言多有失,只敢斟酌着道:“奴才一心为了皇上,锦宁侯是好是坏,都不是奴才的主子,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一人。”说罢便俯身在地,不言语了。
而这句话,恰恰是小皇帝现在最喜欢听到的。他虽然挂着个皇帝的名,表面上是富有四海的九五之尊,实际上真正看得起他、一心为他、心里只有他一个主子的人,又有几个?他自个儿扒拉着手指头算,绝不超过十个吧?
“罢了,你起来吧。”小皇帝随意挥手,已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景同暗中吁了口气,站起身来垂首而立。
小皇帝便道:“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前儿说想瞧瞧英大哥不在锦衣卫衙门当差了,还能不能动用的了锦衣卫的人,让英大哥自个儿动手不用朕下旨也是你为朕出的主意。朕心里都记得呢。不过英大哥不是蠢材,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那么久,手底下哪里能没有人呢,他的人马、家底从来都不偷背着朕的,只是这会儿在英国公如此强势之下,他还能纠集了人直接闯进赵家,倒是叫朕刮目相看。”
景同不敢再乱多言,有方才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表达意思了,就只随声附和。
小皇帝似是想起什么,握着圈椅扶手带着红宝石戒指的手指慢慢紧握,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随后又突然松开了。
“罢了,朕也有些饿了,传宵夜吧。”
“奴才这就去。”景同抹了把汗,连忙飞快的出去了。
马车中,蒋妩依偎在霍十九怀中,侧脸贴着他的胸口,锦缎棉服触感微凉。
蒋妩知道,这会儿最凉的,应该是霍十九的心。
他为了小皇帝付出一切,甚至早已做好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毫不藏私的完全信任,在得知小皇帝被人害的不能人道时,他甚至连多年来保持头脑清醒的习惯都顾不上,独自一人躲在书房中喝的酩酊大醉还大哭了一场。
这般真诚,这般动心,今日却发现了小皇帝跟他藏心眼儿。他在防备他,且还是在英国公的面前拆穿的。
外界霍十九的老婆给他戴绿帽的流言蜚语还没平息,蒋氏是个不守妇道的妖姬的罪名也早就结结实实的安在蒋妩身上,如果不是霍家人都实诚豁达,怕连公婆都容不下这个红杏出墙的贱妇了,为了多一个传承的机会,多一份“备用”的希望,小皇帝根本就不管他们的死活,今日又在英国公面前狠狠的捅了霍十九一刀。
蒋妩这会子根本不想说话,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让霍十九不这样难过。
他没有任何异常,如平日里那般沉静如水,拥着她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珍视,蒋妩才明白或许小皇帝在霍十九心目中的地位,远远要超乎她所以为的。如果这会儿霍十九能大骂一通或者摔东西发泄,蒋妩或许还能放心一点。可这时他偏冷静的让人心慌。
“阿英。”
“嗯?”
“你在想什么?”
“在想,若是也要安排爹、娘他们离开,哪里才是安身之处。”
蒋妩惊奇的张大了眼,人虽还赖在霍十九怀中,身子却是僵了一下。他在想这些,莫非是想通了!
她原本还想今日回去之后,找个霍十九心情稍好些的空当好生与他谈谈。想不到他竟然在想这些?着实是惊喜。
在坐直了身子,发簪从发髻中松脱滑出,柔顺的长发便洒落在肩头。蒋妩歪着头笑吟吟望着他,道:“天下之大,难道还没有容身之处么?要出去还不容易,草原、大漠,哪里去不得?再不成咱们可以悄无声息的去金国,寻个深山老林中定居。”
“金国恐怕不成。”霍十九认真的想了想,道:“虽金国皇帝对你特别了一些,但真正发生什么大事,需要在中间取舍的,身为上位者也当会毫不顾忌的选择国事危重,感情为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