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制大八仙过海水火炉上暖着黄铜细嘴高腰的水壶,景同佝身将壶中热水到在纯银点翠掐金丝的面盆中,兑了些冷水,觉着温度适宜了便滴入香露,小心翼翼端进了寝殿。
一路走在铺设大红牡丹花开厚实毡毯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到了殿内,绕过木质的轮椅,将盆放在交椅前,小皇帝只穿中衣,撸起裤腿将脚试探伸如盆中,舒坦的叹了口气:“水有点凉,在去取热水来。”
“是。”
景同行礼退下。
待宫人关闭内与外大殿之间的喜鹊报春格扇,小皇帝才道:“蒋石头,你来朕这儿不会真是相面来的吧?朕可等了一炷香时间了,你要再不开口,朕让人送你回别院去了。”
这段日子因霍十九安排了得力的手下保护照顾,又有霍家的府医周大夫每隔几日就去给蒋学文诊平安脉,纵然蒋学文不经意,他的身子也到底是被调养好了,如今面色红润,气色极好。
只是眉目间透着抹不去的郁色。
“皇上……老臣……”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婆婆妈妈的叫个什么样子,你养出姐姐那样飒爽利落的女侠客来,怎么到自己这里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小皇帝斜歪着身子,抓了个果子丢进嘴里,表情很是享受。
蒋学文便叹了口气。
“臣今日听说,城中数处贴了无名帖子,细数霍英罪行,还说,还说霍英给您下了五石散,说是先前您已经当着群臣的面儿拒吃冷酒,也是因为中了五石散的毒,而霍英帮衬阻拦,是怕叫人看出端倪。皇上,臣知道您有雄心壮志,将来必成千古一帝,多年来表面上也都是霍英撺掇之下,才叫皇上您‘行差踏错’,您如今能否给臣一句话儿,您到底……到底服了五石散没有?霍英到底是不是真的那般罪大恶极?
“臣这些日子,细细的回想过去,霍英手中虽然沾了不少的人命,但他多数弄巧成拙,导致的结果还都是对国有益的。就譬如当初锦州和宁远的事……妩儿说臣是老眼昏花,不肯认臣这个父亲,臣却了解自家女儿的性子,绝不是那种善恶不分的人,她能为了霍英不在认我这个亲爹,她必然是有理由的。皇上,臣求您一句话!”
蒋学文声音因激动渐渐呜咽,挣扎着单腿跳下轮椅,跌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皇上明示,求皇上明示……”
小皇帝仰歪在靠背,看着菱花格子窗前挂着的走马灯,眼神迷离,抿着唇嚼水果,并未开口。
蒋学文额头贴着地面,地毡上有几点被滴落的泪水染做深红。
“皇上,热水来了。”景同提着铜壶进来,趁小皇帝抬起脚,将热水缓缓注入纯银点翠掐金丝的面盆少许,墩身试了试热度,就为小皇帝洗脚按摩。
小皇帝这才垂眸看向蒋学文:“蒋石头,朕原本觉着你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不成想你还有开窍的时候呢。”
蒋学文一愣,慌乱的直起身,“皇上是说……是说臣猜对了?皇上中了五石散,是霍英害的?还是说,霍英根本就,就不是……”
“朕虽年少,却不瞎。”小皇帝又吃了口桔子,“你回去吧。”
蒋学文一瞬激动不已,并未立即起身离开:“皇上是说,霍英他是皇上的人?臣的女儿并未鬼迷心窍,一直都是臣看的不真切?”
“朕说了什么了?”小皇帝无辜的模样。
蒋学文连连叩头:“臣懂了!臣知道,皇上是明君,并非皇上不努力,而是,而是英国公他……”
“嘘!知道了就成了,嚷嚷什么!”
“是,是。臣立刻就告退,多谢皇上告知,多谢皇上!”蒋学文费力的爬起来,跳到轮椅跟前,在景同眼急手快的搀扶下坐好,给皇帝行礼,又对景同感激的拱手后,就推着轮椅缓缓的离开了寝殿。
看着蒋学文的背影,小皇帝缓缓坐直了身子。
“皇上,您先前不是不打算与蒋大人直言的么,为何今儿……”景同意识到自己多言,并不敢继续问下去。
小皇帝却是对景同极为亲昵,摇头道:“英大哥那般,朕于心不忍。到底是朕对他不住,若非为了朕,他好好一个人,哪里会背负这么些年的骂名,如今不但他儿子成了朕的,他还替英国公背黑锅。英大哥他虽有时做事冲动一些,强硬一些,可朕知道,一切都是为了朕,朕纵然有时小性儿,想起来时还有些憋闷生气,但是朕并非忘恩负义之人。”
“皇上重情重义,奴才当真佩服。皇上心中对锦宁侯依重,又有感情,才会如此宽容,奴才的心里却只有皇上。只要是对皇上好的,奴才就觉着是好人。”
“你呀!”小皇帝推了景同的头一下,“就知道嘴甜,怎么跟小魏子一个模子做出来似的。”
景同俊秀的面庞上有些不自在,随即便被微笑掩盖:“奴才来的晚,哪里能与魏公公相提并论,奴才只遗憾没机会与魏公公一同伺候皇上。”
“他还在,也轮不到你来啊。”小皇帝嬉笑着:“水凉了,朕不洗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