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坐落在伊比利亚半岛上,而伊比利亚之名是从北非渡海北上抵达此地的西班牙先民起的,意为“河流众多之地”。事实上,西班牙全境河流并不多,能通航的河流不过是埃布罗河和瓜达尔基维尔河。即便是这两条河,用法国作家小仲马的话说,也不过是“河岸间滚动着一团浓稠色的泥浆,幸亏异味斥鼻,要不还以为是巧克力呢”。不过,对那些来自撒哈拉沙漠以北荒漠地区的西班牙先民们来说,这里已算得上河流众多了。
显然,小仲马的评论太过武断,因为他笔下描述的埃布罗河只是在春天的时候,坎塔布连山脉与比利牛斯山脉冰雪消融期间爆发泥石流的浑浊景象。7月中旬,在萨拉哥萨城郊,安德鲁眼里的西班牙最长、流量最大和流域面积最广的河流,埃布罗河却是异常的宁静与美丽。
河谷的那一边,崇山峻岭起伏连绵,成片成片的野石榴树郁郁葱葱;这一边,却被粉红色的杏花、浅绿色的橄榄树果林包围着,到处呈现出一派安静,祥和气息,惟有清澈且略现湍急的河水撞击岸边滩石,而发出阵阵哗啦啦地流水声。
此时,安德鲁正安坐在萨拉哥萨城外一贵族庄园里,他脱下军装换上一身西班牙民族特有的服饰装束,头上戴着呢帽子,挎上黑色的披肩,兴致勃勃地欣赏着身边景致。这座庄园的主人,此时也对坐在比利牛斯军团司令官的面前,与萨拉哥萨城其他贵族对待法国人的热情态度不同,庄园里的主人似乎很太高兴,他恶狠狠地盯着安德鲁,几乎用眼神就会杀死安德鲁。要不是年迈主人的腿上和胳膊上缠满了夹板与绷带,他早就冲向安德鲁面前,杀死眼前的西班牙王国的最大敌人。
那是庄园主人的目前身份却是安德鲁司令官的俘虏,桑切斯公爵。
自从曼雷萨镇会战被俘以来,清醒过后的桑切斯公爵一直相当顽固,处于极度不合作状态。他拒绝法国人的食物,扯下军医官为他打好的夹板绷带,对着好心劝导他的医务人员破口大骂,要不是战地医院的院长将其强行绑于床上,搜走房间里一切有可能制造伤害的尖锐硬物,恐怕桑切斯公爵早就在病床上自杀殉国。
当安德鲁得知桑切斯公爵在医院里的种种恶劣表现时,倒也不怎么生气,反而有些敬佩。从西班牙战争开战以来,司令官麾下的法国军团至少俘虏了100位西班牙将领。战败被俘后,在面对趾高气扬的安德鲁,个个如同卖身奴才一般下贱可怜。他们跪倒在地上不住的哀求安德鲁,希望他能仁慈地放过他们,并为此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财产,甚至还毫无廉耻地要求为法国人充当向导,带着比利牛斯军团打到马德里……
安德鲁的内心虽然十分厌恶眼前的一切,但在理智上却异常清醒,因为善待脚下的一批可怜虫,至少能让自己的军团实力扩充一倍以上。在亲自出面安抚过后,安德鲁便让刚刚晋升为中校的维克多情报官,由他来全权负责与俘虏军官们的沟通与交流。而维克多中校进行的工作显然卓有效成,在不断诈取大量赎金的过程中,中校还为安德鲁司令官打开了通向马德里的康庄大道。
那些贵族战俘们尽管打起仗来都是酒囊饭袋,但他们个个出身显赫,其庞大家族势力在西班牙各地有着异乎寻常的重要影响。在维克多中校指示下,他们纷纷与各自的家族取得联络,竭力说服家人放弃抵抗而投入法国人的怀抱。信中宣称:“……如果法国军队抵达之前,城市贵族们里能够悬挂白旗的话,那么安德鲁司令官将会‘无条件’保障与加强我们的利益,让巴塞罗那城的悲剧不再重演……”
于是乎,在以后行军过程中,法国人几乎没受到过象样的抵抗。通常是放上两炮,就会看到守军全部出城投降,接着是入城狂欢,军命同乐起来。到了最后,连这种投降游戏都免了,大批大批的西班牙守军在城市贵族们怂恿声中放下手中武器,迫不及待地升起三色旗,仅仅是斥候在城外20多里处,看到一,两个穿着绿色制服的法国游骑兵。
不战而降的萨拉哥萨城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入城后的安德鲁哭笑不得对自己副官说道:“……唉,又错了,紧张兮兮地我居然让内克上校拔得头筹……或许,以后的胜利只需要士兵们脚底板就可完成。得了,我还必须向巴黎申请,再准备几个将军名额……这些该死的西班牙贵族,他们不是为我组建了一个军团,而至少是3个以上!”
……
人的性格总有其两面性。
安德鲁尽管鄙视那些胆小鬼与懦夫,却依然给予重用;但对于桑切斯公爵,安德鲁从不探望见上一面。他只是将桑切斯公爵闲置着,对于这个老家伙即不能打,也不能骂,更不能杀。无论是看在自己情人,苏菲亚公主的面子上;还是司令官考虑架构着未来新西班牙王国的整个计划中,桑切斯公爵属于很为关键的环节。
俘虏第三天后,安德鲁才允许老公爵的副官,罗克少校从战俘营出来,在宪兵队的严密监视下,服侍西班牙的真正英雄。或许是真的饿了,或许是看到亲人,或许副官的激励,折腾了数天之后,老公爵总算愿意张口进食,任由罗克少校为其安置夹板与包扎绑带。跟随法国大军主力来到萨拉哥萨后,在罗克少校的再三恳求之下,安德鲁同意让桑切斯公爵与他的副官回到公爵殿下回到郊外自己的庄园里疗养。当然,在庄园内外,司令官以保护老公爵安全为由,至少部署了1个营800名士兵,还有十多名宪兵实施贴身监视。
今天的天气很好,安德鲁司令官的心情更好。刚一忙活完手中的事务,便在苏菲公主再三催促下,带上“小皮特”,两人一狗外加大批护卫,兴冲冲地跑到老公爵殿下的庄园里郊游。
主人肯定不会出门欢迎,倒是罗克少校闻讯后赶了过来,充当向导陪两位不速之客游览庄园的美景。
苏菲公主显然很陶醉于河谷庄园的宁静与安详,她带着“小皮特”在树林里,在草丛上,在花圃中尽情玩耍,欢呼雀跃,无拘无束。此时的她,似乎忘却了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无忧无虑回到童年幸福时光的小女孩……
安德鲁留下随行侍卫负责公主的警戒任务,自己则静悄悄地离开,拉上不太情愿带路的罗克少校,径直走到可远望埃布罗河的小花园中,桑切斯公爵正在躺椅上休息。
……
“上帝保佑,公爵殿下,看来您的伤势好了不少!”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德鲁发话了,他前后摇晃着躺椅,笑脸迎接着向自己吹胡子,瞪眼睛的桑切斯公爵。
只是,桑切斯公爵并不答话,他再度怒视了一眼自己身边引狼入室的罗克副官,气鼓鼓地把头转到一侧,那里有着自己热爱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安德鲁并没觉得尴尬,他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就在前天,我的军队刚刚渡过埃布罗河,将在今天抵达瓜达拉马山下的锡古恩萨城。哦,不好意思,我用错了词语,不是‘抵达’应该是‘占领’。”
安德鲁得意洋洋的言语即刻引得桑切斯公爵的反驳,老人转过头,以自己坚毅的目光直望着征服者,大声地怒吼着:“该死的法国佬,你别妄想了。英勇的达可蒙将军驻守下的锡古恩萨要塞易守难攻,坚固无比,它将成为所有法国人的坟墓。”
一看到老公爵无比自信的表情,安德鲁脸上即刻浮现出同情的面容,那是司令官本人在怜悯自己面前倔强的老头,同样,桑切斯公爵身旁的罗克副官也不忍的直面老公爵眼睛。
安德鲁摇摇头,把身体向后倚靠,继续摇晃起来,慢悠悠地说道:“是吗?之前,我必须先纠正殿下您话语间的两个错误。
其一,我不是该死的法国佬。虽然安德鲁加入了法国籍,但仅从外貌上,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华人,也叫中国人,吕宋岛上被你们西班牙人屠杀的人都是我的骨肉同胞;其二,是关于‘英勇的达可蒙将军’和‘坚固无比的要塞’的问题,我想请公爵身边的罗克副官来为您解释。从他嘴里说出来事实,或许,公爵殿下您更能接受些。少校,请说吧。”
安德鲁把头一仰,努努嘴,示意对面的罗克副官说话。但少校很不乐意回答问题,那是太过尴尬的缘故,直到桑切斯公爵也投向质询的目光时,罗克副官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快说!”老公爵似乎预感到什么,命令副官赶紧把话说完。
“其实上,法国人已经在昨天晚上占领了锡古恩萨要塞。”咬咬牙,罗克终于从牙缝中透露出不幸的消息。
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但桑切斯公爵依然太过震惊,如此坚固的要塞,在如此英勇的将领指挥下,不到几个小时就被法军占领,实在令人不可思议。现在老公爵所关心的是达可蒙将军生死。
“达可蒙将军战死了?”老公爵问道。
“没,”罗克有些怯生生地回答着。
“被俘虏了?”
“也没。”
“那是逃跑了?”
“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