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几天,赵桔约请了几次朝中大臣,其余的时间便在西湖和杭州城内游览宋时街市。
一日,他正在城内一家饭庄品尝江南小食,一群操着汴京口音的官宦子弟走了进来,为首一人还配着银鱼袋。他们旁若无人地在一张大桌边坐下,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然后吆五喝六地大吃大喝。
赵桔最烦吵闹,顿时没了心情,命张恒买单,自己起身就要出去。想不到那边桌上一个纨绔一拍桌子叫:“兀那蛮子休走!小爷们喜欢热闹,等我们吃完了才许走!”赵桔等人因为海上航行,脸色较黑,那人便把他们当做了沿海之人。金泉当时就要过去收拾他,被赵桔伸手拦住,对那边笑笑又坐了下去。店里的客人许多也想快点吃完离开,看了这副情形就只能低头不敢做声。
赵桔示意侍从们不要发作,静静听那桌人说话。他们开始时只说些青楼艳事,言语都粗鄙不堪。说着说着就聊到朝廷中的事情,一人说:“听说没有?这次官家赏了黄浦侯二十万两银子!”一人接口说:“怎么不知道,还赏了四十颗明珠呢!”桌上发出一阵艳羡之声,为首一人叹了口气说:“论起来我还是他堂兄,我家在汴京时与他家也是世交,我爹过世后才淡了交情,”接着又不忿地说:“赵桔这小子运气好,仗着他老爹伴过驾,才得了官家恩宠。同样是侯爷,他现在是有钱有地,却是我家祖封的平山县被金兵占了,断了邑收,只靠那点俸禄过活,根本不够花销。”其他人也是叹气,沉闷一阵子后,就开始相互拼酒,不多时便有人醉了。
赵桔这时知道这是一批随驾南迁的落泊贵族,失去邑地加之杭州最近物价高涨,单靠朝廷俸禄已不能维持他们的花天酒地,不由的有些可怜他们。
可是,当这些人喝到末节,便都洒起酒疯来,指着店家和客人大骂南狗。骂了一通后,一个个摇摇晃晃向外走,却无一人会账。掌柜的要上前讨要,却被他们一顿拳脚。赵桔心中嫌恶,拉过掌柜说:“他们的酒席我来付,莫再与他们计较。”为首之人指着赵桔大舌头说:“算你识趣,本侯爷下次赏你。”
这边的吵闹,引来了吉安府的巡捕,他们见了银鱼袋也不敢上前。却见一名小将领着兵丁过来,问了缘故也是皱眉。那名小将正是韩世忠的长子韩三泰,他本也不想多事,可是惊喜望见赵桔也在店中,正在安抚鼻青脸肿的掌柜,他的四名侍从正怒目瞪着一干纨绔。
当时,韩三泰觉得接近赵桔的机会来了,大吼一声:“统统拿下!”手下巡捕兵丁闻听命令,马上冲上去把那些人打翻锁上镣铐,他们早就忍不住要动手了。
韩三泰入店向赵桔拱手说:“黄浦侯,三泰无能,让您受惊了。”店内的人闻听全都一震,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名扬京师的黄浦侯。那些被擒的纨绔一下子蔫了下来,心头不由恐慌。
赵桔暗地里责怪韩三泰多事,现在抽身也不可能了。他走到那个自称他堂兄的侯爷面前,淡淡地问:“请问兄台大名,贵府在汴京是何封号?”那人酒醒了大半,也没了气焰,小心回答:“在下赵权,原在东京平山县公府。”赵桔在老太君那里听说过他家,还真是世交,便和蔼问:“权堂兄,令堂还好吗?太老夫人还安健吗?我家太君一直惦记。”赵权听了心中感动,泪止不住流下来答道:“都好,只是我不肖,一直受她们教训。”赵桔说:“堂兄也是孟浪,地无分南北,皆是大宋国土,人无分贵贱,皆为圣上子民,你们以北贱南,难道不怕官家震怒吗?”赵权哭泣说:“我知错了。”赵桔凛然说:“堂兄今儿是上府尹大堂领王法,还是弟送你回去领家法?”说着回身对饭庄掌柜的拱手说:“掌柜的,但愿您能看在晚辈的份上,饶过他们这一遭。”掌柜的慌忙回礼说:“不敢当侯爷求情,今儿这事就过去吧。”
赵桔瞪着赵权说:“堂兄想好了没有?去哪里挨板子?”赵权知道利害,赶忙向掌柜的长揖谢罪。掌柜的见一个侯爷跪下,吓得连忙跪地说:“不敢,不敢,折杀小的了。”其他人也明白了形势,也都向掌柜长揖谢罪。
赵桔当时从金骰那里要了一块金圆,偷偷塞给赵权,赵权会意,将金圆双手递给掌柜说:“晚辈酒后失礼,这钱就当掌柜就医问诊之用。”掌柜还待推辞,被赵桔摆手拦下。
完事后,赵桔对韩三泰说:“韩将军,今儿就让我作保,放过这一干人,我自带堂兄回去受罚如何?”韩三泰见在场已无人怨恨,乐得放赵桔一个人情,马上命手下解了镣铐。
赵桔拉起赵权说:“堂兄,请带我去见伯母和太君。”说完,也不看那帮纨绔子弟,带着赵权上了马车。路上,赵桔命金骰买些糕点作为见面礼物。
在赵权的指引下,赵桔他们几辆马车到了城北一座府邸,赵桔看了也觉寒酸,更是恨赵权在外花天酒地而不顾家中生计。府中一名苍头仆人来开了门,赵桔扶着赵权说:“请去禀报,原武夷侯府家的儿子赵桔拜见。”
随着他们进去,赵权家里老少都前后到了大堂。赵桔向他家太君等人一一施礼,太君微笑命人给座,问:“黄浦侯,你家太君身子可好?”赵桔起身道:“老太太康健,只是常念起您和平山公夫人。”她唏嘘说:“都老了,你小时候我都抱过你,不想一会这么大了。”赵桔一阵温暖,动情说:“太君若有闲暇,可去武夷住一阵,和我家老太太说说话也是好的。”太君点头说:“好好,我也想在世时去见见老姐姐。”接着她又问:“你怎么跟你堂兄混在一处,他可不是一个好人,带也把你带坏了。”
赵桔马上告状:“堂兄在外吃饭不给钱,还打人家掌柜,还欺负侄孙呢。”赵权用幽怨眼神回报他。太君大怒,指着赵权喝问:“赵权,你可认?!”“孙子有错,可是我没有欺负黄浦侯,是我那班兄弟言语冲撞了他。”“混帐!没有你在,他们敢如此霸道!”太君怒不可遏道:“来人,拖下去打五十板!”堂上无人敢劝,上来几个老仆把赵权架了下去。赵权的母亲和夫人只能“嘤嘤”哭泣,赵桔对她行礼说:“老夫人、嫂嫂,莫怪小弟无情,哥哥在家受些教训总比让朝廷处罚要好。”太君大声叫好,说:“瞧瞧!这才是自家兄弟,你们平时都拦着护着,真要捅破天去,我们家这些女人还有什么奔头!”
等到赵权被打得屁股稀烂扶上来,赵桔看了伤势也无大碍,便起身向太君她们告辞。太君一拍椅手说:“不许走!你把我家平山侯弄成这样,就想一走了之?!吃了晚饭在走!”赵桔暴汗,不敢推辞,只能陪笑留下。
晚席上来,赵权去换了衣服来陪,不过屁股底下垫了两张棉垫。席间,太君对赵桔说:“老身听皇后娘娘说,黄浦侯做了好大事业,前阵官家还封了太子少保,可否让我家赵权跟从你一起做事?”赵桔说:“太君过谦了,您就直呼侄孙姓名就好。哥哥大才,侄孙如何敢支使。”太君立刻翻脸说:“赵桔!少敷衍老身!你不答应,我就去跟你家太君去说,我想她也不会忘了我们两家几辈子交情。”赵桔忙说:“太君息怒,只要哥哥应允,侄孙岂敢不从。”不等太君说话,赵权踊跃说:“我答应你!反正咱哥俩有什么不好说话。”太君大骂:“混帐!你小子敢跟黄浦侯称兄道弟?当今官家也叫他声御弟,你不过是个泼皮破落户,你也配!”说着又火气上来下令:“来人,把这不肖的东西拖下去,再打二十!”赵桔和赵权都吓了一跳,齐声说:“不要!”
赵桔惊讶怎么这个太君和自家唐太君一个脾气,刚猛得狠。赵桔劝道:“太君放过哥哥吧,他受了那些个板子已经不支,再打要出人命了。不如我替哥哥受了这二十板。。。”赵桔说到这里一想这话有点慷慨,到现在还没受过宋朝的板子,不知道轻重,万一这太君认真,打到了不一定好受,就连忙接着说:“侄孙年少,要不,让侄孙的随从张恒来代领吧?”张恒冷汗直流,心想:“我与你年纪相仿,就不年少啦?小公爷,你还专挑我这个软柿子捏呀。”老太君大笑:“好!好!你个精灵鬼,怪不得你家太君喜欢你,让你一打岔,我气都没了。哈哈!”听了这话,张恒暗自庆幸,这场灾祸是躲过了。
赵桔看着张恒这副样子,就不想放过他,说:“太君不必客气,还是让张恒领这二十板吧,不行再加个倍,让太君消消气。”张恒当时就要晕过去,看得太君大乐,连老少二位夫人也破涕为笑。
一阵笑过后,太君面露慈祥地对赵权说:“权儿,你虽算是黄浦侯的堂兄,可你比他差远了。我见他受辱而不惊,有荣而不傲。你有这番胸襟么?你看那张恒小哥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却一心跟随,你又如何放不下这副空架子?”赵桔听了大奇:“这可是个老妖怪啊,连张恒的官宦身世都看出来了。”
赵权也知道攀上赵桔的好处,忙道:“太君吩咐孙儿明白,以后一切唯黄浦侯是从!”太君满意了,回头对赵桔说:“赵桔,这样可以了吗?”赵桔头大说:“太君,我原来不相信有妖怪,但见了您和我家太君就信了!”他话一出口,举座皆惊,看着老太君不敢说话。太君毫不在意,反而欣喜大笑:“哈哈!我唐家女子本不少妖怪,老一代的就剩你家太君和我了。年轻的也就是杼儿那个妮子了。哈哈!”赵权从未见祖母如此高兴,一张老脸竟焕发出青春的颜色。赵桔却一旁纳罕:“黄浦公唐家出来的女子竟然都是一般脾气。”
一顿晚饭后,太君也不留恋,要赵权当晚便随赵桔去。眼看着赵权一瘸一拐跟着赵桔上了马车,赵权母亲和夫人一阵伤感,太君却低声说:“你们想要自家儿子夫君建功立业,就该欢喜,黄浦侯早晚要拜相的,赵权跟上他,将来不定把他老爹的公爷帽子给戴回来。”
赵桔一行赶路来到西门,城门正要关闭,金泉忙去招呼。正跟门官交涉时,吉安府尹王石从门楼上下来,后面跟着韩三泰,见是赵桔就笑着过来见礼。二人见面都十分欢喜,说了一会久别的话。聊了一会,王石下令放行,临别前还附耳对赵桔说:“三泰这个笨蛋,今儿差点把平山侯抓进大牢,还好小公爷周全,不然我的麻烦就大了。多谢!”赵桔一笑上车,挥手道别。
回到湖西宾馆已是深夜,赵桔安排赵权去睡,自己修书给家里,说明自己在杭州等司马寺出海回来,再一起回府。又把平山侯家的事说了,请示是否可以邀请他们一家子来武夷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