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雷古勒斯与半路碰上的这位沃尔图里长老的妻子相伴而行。
这位女吸血鬼似乎并没有告诉雷古勒斯她的名字的意愿, 雷古勒斯很是头痛该怎样称呼她,因为他不论是成为她小姐、女士还是妇人, 这位长相艳丽的女吸血鬼都会轻轻憋起她好看的双眉。总不能直接称呼她为“凯厄斯的伴侣”吧,这种像是某人的附属品一样的称呼也未免太失礼了。
两人间出现一段沉默的空白, 连脚步声都几乎听不见。
女吸血鬼:“我还不如窗外的景色具有吸引力,对吗?”
雷古勒斯收回自己投向窗外的视线,他饱含歉意地看了她一眼,刚想要开口解释女吸血鬼就打断了他要说话的念头,女吸血鬼走到窗旁雷古勒斯之前的视线看向窗外,她沐浴在阳光下,宛如朝圣的圣女般无暇, 看向普奥利宫殿前方广场热闹无比的人群中的视线慈祥而和蔼, “沃特拉因沃尔图里而美丽。”
在雷古勒斯还没明白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女吸血鬼忽然狡黠地一笑,说道:“而我姓沃尔图里。”
——沃特拉城因我而美丽。
雷古勒斯猜想这是女吸血鬼未说出口的话。
这是一位骄傲自信到极点的女性。
“所以说,与其看外面的景色你还不如直接看我。”
闻言, 雷古勒斯轻咳, 仿若未闻。或许,他刚才是被这个女吸血鬼调戏了?
意大利沃特拉的美丽与神秘的确与沃尔图里有着分之不清的关系,然而事实上,除去在一千五百多年前那场沃尔图里自导自演的神父驱逐吸血鬼戏码,至今为止,沃尔图里未曾再次刻意为沃特拉城营造任何引人注目的氛围。
但是沃特拉城那种特有的危险却诱人的诡异气息却如影随形的追逐在了它身后,或许这与沃尔图里的“狩猎”有一定的联系。
在警署的档案夹中, 沃特拉城以及其周边城镇是人口失踪案例高发地区,最奇妙的是失踪的人往往都是外地来的游客,可怜的警察们不管怎样调查都查不出一个准确的结果,并且往往在搜查到一点蛛丝马迹时便被他们的上司警告,负责过人口失踪案件的警察们往往都会在脑海里脑补一番官匪勾结的电影戏码。真实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警察,班奈特欲哭无泪,他不知道自己该为长期以来都未曾破获的案例终于有所进展感到庆幸,还是该为自己的命不久矣感到悲哀。
地面上是一具具干瘪似乎完全失去水分的身体,他们的脖颈处流出的涓细血迹早已干涸,大理石地面上零零散散地蜿蜒着刚结束的血腥盛宴的痕迹。
凯厄斯拿起手绢擦了擦手指,看了一眼那个瑟缩在墙角的年轻警察,对着自己的同伴们说道:“那里还有一个,你们不享用吗?”
沃尔图里的吸血鬼们一个个都用一副餍足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那个年轻却有些肥胖的警察,然后纷纷移开了视线。
阿罗拍了一下手,这阵其实并没有多大声的掌声在寂静的大理石房间内格外响亮,已经被吓破了胆的年轻警察颤抖了一下。
阿罗说:“好了,凯厄斯,我们的合作伙伴莱缪斯警长不会希望看到他的下属被我们开膛破肚的场面的。”
听到莱缪斯这个姓氏,浑身颤抖着的警察似乎终于升起了几分勇气,一时间他忘记了之前还在心底谩骂着什么官匪勾结之类的话语,他大胆地站了起来,上帝才知道他此时究竟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让自己不显得胆怯,佯装愤怒地站起身,指责道:“你们这些邪恶的黑暗生物迟早要被上帝的洁净之火燃烧殆尽的!”虽然他那位严厉近乎于刻薄的长官的姓氏给予了他一定程度上的勇气,但他不认为这群……嗯,吸血鬼会害怕莱缪斯更甚于上帝。
“看不出你竟然是个虔诚的宗教信仰者。”阿罗双手交叠成塔状置于身前,眼里流露一丝惊讶与新奇,眼里并无黑暗生物在听到上帝一词常有的鄙夷或厌恶,当然,谁都知道阿罗表露出的情绪永远是做不得准的。
凯厄斯竭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扭曲,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升起一种想要劝说阿罗去当演员的冲动。
此时,阿罗虽没有与凯厄斯有皮肤接触借以读取他的思想,但这不妨碍阿罗通过凯厄斯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眼神,推测出他正在想什么。
阿罗浅笑着看了凯厄斯一眼,似是只是在不经意间掠过他一样,不过凯厄斯却不会这样想。
凯厄斯收回自己的视线,饱含怜悯地看了一眼那个在鼓足勇气吼完一句话便没有剩余勇气做其他事情的年轻警察,他慢慢地站起身,不急不缓地离开了这个大理石厅堂。“阿罗,你慢慢玩吧,我就不陪你了。”
这毫无作假的怜悯眼神让年轻警察打了个寒颤,他僵硬地转头捕捉银发吸血鬼的身影,却只看到一抹消失在厚重门扉后黑色衣袍。
凯厄斯漫无目的的快步行走在普奥利宫殿的某条走廊上,突然间他的脚步缓了下来,他有些意外地看着出现在走廊上,正抬头静静地看着墙壁一侧的油画的金发吸血鬼。
凯厄斯觉得去与卡莱尔分享一下自己被阿罗恶心到的心情是个很不错的注意。
银发的吸血鬼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鉴于那次他告诉阿罗的自己的发现很有可能——或许是绝对的会为卡莱尔增添的“一点点”麻烦,凯厄斯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为卡莱尔添麻烦了好。
凯厄斯为自己的“仁慈”感到愉快,他愉悦地问道:“卡莱尔,你在干什么呢?”
金发的吸血鬼闻声收回了投射到油画上的视线——不得不说,在这条充斥着古典气息的走廊上出现几幅极具后现代风格的画像,想不吸引人眼球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卡莱尔侧身向凯厄斯笑着点了下头。
凯厄斯走上前。
瞧瞧,瞧瞧,同样是微笑,为什么人家卡莱尔就能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而阿罗就能笑得让人寒毛直竖呢。凯厄斯无聊的想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镜廊。”卡莱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记得这段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数面威尼斯镜子的,“怎么把镜子全都换成油画了?”
若要问当初为何将数面在那个年代珍惜贵重无比的奢侈品——镜子随意挂在墙壁上,那只是为了向“应邀”前来“做客”的红衣主教表明吸血鬼其实是有灵魂的,谁说吸血鬼不能照镜子的(*注)?那些曾经挂在墙壁上的镜子按当时的价格折合成金钱的话,足以在当初买下三四个沃特拉城了。
凯厄斯解说道:“被沃尔图里的女士们瓜分了,她们说使用具有历史沧桑感的威尼斯镜子会让她们特有成就感,当然,我没有提醒她们,她们本身的年龄早已是这些古董镜子的好几倍了。”
卡莱尔好笑地摇了摇头。
“哦,对了,我亲爱的卡莱尔,我刚从阿罗那儿过来,他那儿正有一个等待着上帝拯救的可怜人类,你不过去瞧瞧吗?”
“凯厄斯,你知道我从不插手这些事情的,别再打趣我了。”紧接着,金发的吸血鬼玩笑道,“不过如果你确定他是个新教徒的话,或许我会认真的考虑一下。”
“这很难,毕竟他是个意大利人,十有八九是天主教徒。”凯厄斯故作严肃地回答道,虽然他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凯厄斯向卡莱尔身后看了看,问道:“你的新生儿呢?”他指得是自然雷古勒斯。
“……我想他应该是去寻找沃尔图里的图书馆了,自从我上次对他提了一次,他一直都很想到那里去看看。”卡莱尔随口说道,却不曾想真让他说对了。
“你直接带他去岂不是更好?”
卡莱尔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咳,他,我们……”
还没等卡莱尔说什么,凯厄斯就已经露出了然的神色,“吵架了?”
“……可以这么说。”卡莱尔用“你怎么知道”的眼神看向凯厄斯。
“很正常,我和朵拉也吵过架,我懂的。啊哈,我可一定要跟阿罗说说这件事,谁说我们温和的卡伦医生没有与他人吵架的时候。”凯厄斯故作稀奇外加夸张地开着玩笑。
“凯厄斯,你也未免太无聊了。”
凯厄斯眨了眨眼睛,“先别讨论我,我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吵架什么的,说实话,我觉得这挺好的。我说,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听我解释。”
“还不明白吗?正如我们不会轻易向街边的陌生人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一样,越是亲近的人,才越是能够肆无忌惮的表露出自己最为真实的情绪。苏尔庇西娅倒是从不和阿罗生气吵架了,但是她却完全无视他。所以说,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而且……据我所知,他可以算是‘一无所有’不是吗?”说到这里,凯厄斯向卡莱尔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你明白那种孤身一人的感觉吗?”
卡莱尔略带探究地看着凯厄斯。
凯厄斯摊了一下手,道:“请相信我以一位三千多岁的年长者做出的分析。”
“自然是相信的,请先容我向你致谢。我只是在好奇,凯厄斯,你竟然会对我说这些你往日眼里的废话,这真是少见。”卡莱尔微微皱起眉头猜测着,“你又惹阿罗生气了,需要我去做说客?”
“我的好友,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你怎么能这样想呢?”凯厄斯故作悲伤的说道。
卡莱尔沉默着继续看着凯厄斯,嘴角上那丝浅淡的笑意不变。
凯厄斯弯了弯唇角,他用手拢了一下肩头的头发,银色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色泽,赤色的双眸里隐隐映着墙壁上灯台里闪烁跳动着的火焰。他道:“卡莱尔。”声音极尽轻柔。
卡莱尔很想告诉凯厄斯他并不适合这种语气,这会让他误以为眼前的吸血鬼发烧了的。
凯厄斯继续说:“我为你添了一个麻烦。”
“嗯?”卡莱尔不明所以。
凯厄斯用着用来说“早安晚安”的奇异的轻缓语气将之前的话重复道:“卡莱尔,我好像为你添了一个大麻烦。”
银发的吸血鬼在卡莱尔似是已然对此习以为常的表情中,毫无羞愧的厚着脸皮继续说道:“日后你可要多想想我今日帮你处理感情问题的情谊,我的好友,你可千万不要多加怪罪于我。”
……
走廊一侧的大面积窗户不知在何时已经看不见任何一扇了,两侧都是缝隙了长有点点青苔的石壁,烛火摇曳着的光影罩在布满暗色花纹的墙壁上,笔直的走廊给人以一种似是没有尽头的压抑之感。
不知为何雷古勒斯总有一种越走越偏的感觉。相比之下雷古勒斯还是更愿意在之前夕阳余晖覆盖着的白色大理石走廊上行走,至少他还能透过窗户向下方看到外面的普奥利广场,明确自己的位置。
他现在已经不仅是迷路了,连方向感都迷失了。
“我们这是在去哪?”
“说实话吧,我对沃尔图里并不算太熟。”女吸血鬼挺了挺身子,状似理直气壮地说道,她的语气里却夹杂着一丝心虚。
雷古勒斯已经对她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的习惯非常熟悉了,听及此,便立刻在心中为她补全了她未说完的话——她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了。
身为一名沃尔图里却对沃尔图里不熟悉,骗鬼呢。雷古勒斯心想。然后他又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的确是吸血“鬼”,可不是在骗鬼。
“你不相信吗?自从罗马尼亚吸血鬼家族战败后,我就一直在半睡半醒间,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对时不时扩张领土范围的沃尔图里进行探索,谁知道阿罗和凯厄斯他们现在在哪等着我们。嘿,看看这条路。”说着,她用轻轻踩了踩脚底的青石板,“看它的样子,我敢保证,这块区域绝对是在近一二百年内刚建成的。”
年轻的吸血鬼新生儿雷古勒斯不知道罗马尼亚家族战败是怎样一回事,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对方话语的意思。“一二百年”和“刚建成”这两组词汇连在一起,让他不得不对吸血鬼的时间观念有了新的认知。
“……为什么我觉得你还是没有相信我的话?”女吸血鬼狐疑地看了身侧的青年一眼。
雷古勒斯面上并没有露出被女吸血鬼点出真相的窘迫,他小心道:“你刚才说,半梦半醒……那个,吸血鬼不是已经与睡眠无缘了吗?”
女吸血鬼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微妙的表情,然后她牙疼似地呲了呲牙。
“你的常识真是让我……算了,告诉我,你的教导者是哪个混蛋?”
雷古勒斯:“……”
她揉了揉眉心,自语道,“差点忘了,是卡莱尔。好吧,如果是他的话也就不算奇怪了。给予他新生命的‘父亲’可没有教给他任何东西,他的所有都是自行摸索的,他自然不会、也不知道该怎样以一种正常的方式教导下一代——你瞧瞧,卡伦家好好的吸血鬼都被他教导成素食的了。
“但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天才,在没有‘父亲’教导的情况下他都能成长如此,不论是本领还是学识,很多活了五六百年的沃尔图里都不及他半分。天才啊天才,真让人嫉妒。我光是为了彻底适应吸血鬼的身份就花了一二十年的时间,至今为止都没完全改掉睡眠的习惯,而且……”
雷古勒斯很想问她,你难道没有觉得现在已经跑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