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利,只有这么多,宗室人丁愈来愈多,即便犯法夺利,又能争得多少?”宋献策摇晃着茶碗,冷笑着说道:“更别说宗室之中也有上下尊卑之分,上面的多吃一口,下面的就少吃一口,上面若是不想从指头缝里漏东西,下面就一口没得吃!”
宋献策朝开封府一指:“好比这周藩,周王富庶天下皆知,听说当今周王储银百万,与武乡义军和农民军交战之时,随手便开出万两黄金的赏额,可周藩的宗室人人都如周王这般豪富吗?恐怕不见得吧!”
“嘉靖年间,周藩宗室中便有人因为活不下去,故意上疏触怒皇帝求被发配凤阳圈禁之事,所谓‘法不过废锢,废锢乃更得衣食,县官是汝父。以虚名得罪,实受赐也。’可见周藩号称豪富,其实只富了周王和一些郡王、将军寥寥几人,底层的那些宗室,依旧是穷困潦倒的。”
“这天下的宗藩又有几个不是如此?那些底层宗室不像亲王郡王,有御赐的房产田地,有尊贵的身份能私下和官绅商贾合谋插手各地产业、兼并积蓄财富,朝廷拖欠禄米,往往又会最先从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宗室下刀,碍于祖制又不农、不工、不商、不士,无法自谋生路,权势又少、身份不显,连贪腐都无能为力,能做个地痞青皮勒索些吃食,便算得上有能耐的了。”
“嘉靖年间代藩奉国将军朱聪浚曾上疏言:‘臣数日一食,艰难万状,宗室有年逾三十不婚者、暴露十年不葬者,或行乞市井、或佣作民间、或流移他乡、或饥死道路,名虽宗室,苦甚穷民。’宗室之苦,可见一斑。”
宋献策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同情那些穷困的宗室,语气都放缓了些:“如今大明内忧外患,国库难以支持,朝中便有言官建言削宗禄以填补国库亏空,按照爵位,爵高者多削、爵低者少削,被万岁爷给否了。”
“此策乃饮鸩止渴,与当年削减驿卒之策无二!”吴成当即判断道:“如今的朝廷,政策制定的再好,到了地方需要执行之时立马就会一团乱,辽饷剿饷皆是如此,这削宗禄之策制定的再好,到了执行的时候必定会绕过那些真正有钱的亲王郡王,只往那些底层宗室招呼,削宗禄前底层宗室多多少少还能分到些钱米,宗禄一削,恐怕是要彻底断了营生!”
“正是此理!”宋献策点点头:“当今万岁登位以来做了不少错事,但对待宗室问题上倒还算清醒,万历朝准许宗室以儒生身份参与科举,但终万历一朝都没有执行,直到去年,万岁爷才将此法贯彻下去,才有宗室子弟参与科举并当了进士。”
“但宗室问题已是积重难返了,两百年的沉疴,不知多少宗室子弟挣扎在生死之间,两百余年当猪养着,科举的独木桥,能挤过几个宗室子弟?杯水车薪尔!”吴成微笑着接话,心中已是了然:“如今世道纷乱,朝廷禄米几乎断绝,广大的底层宗室,哪还等得及朝廷慢慢改革?恐怕都在寻求一条活路,宋先生,你是让本帅在他们身上做文章?”
“正是!”宋献策哈哈笑道:“这世上从来都是穷苦人多、豪富者少,豪富者欺凌掠夺于穷苦之人,宗室之中又怎会例外?底层宗室生活艰辛,只能依附于那些豪富的亲王郡王,有能的,便充做马前卒替他们冲锋陷阵、背锅挡罪,无能的,便当作家奴仆役,欺压起来丝毫不念同宗之情,压迫之状,甚至远过于佃农百姓。”